临河搭子:市井烟火中的默契人生
发布时间: 2025-08-24 13:11:01
清晨六点半,河边的水汽还未散尽,老陈的板凳已经支在了石阶上。他慢悠悠地摆开茶具,烧水的间隙抬头望一眼河面——粼粼波光里,几只早起的白鹭正掠过对岸的芦苇丛。这是老陈退休后第三年的寻常早晨,也是他与“临河搭子”们雷打不动的约定时辰。
“搭子”一词,在南方小城的市井语境里,藏着比“朋友”更松弛,比“熟人”更亲密的意味。它不需歃血为盟的郑重,也无利益纠缠的负累,只是恰好在同一时空里共享一段闲适的局外人。而临河的这片青石平台,便是这群“搭子”的天然据点。
老周是第二个到的,拎着半袋刚出炉的麻油馓子,人未至声先到:“老陈,今日河水涨了三指!”他是老渔民,退休后仍保持着观水位的习惯。随后是捏着太极剑的李奶奶、端着围棋盒的赵老师、挎着菜篮顺路歇脚的刘婶……三五人渐次聚拢,像溪流汇入浅滩,各自带着昨日的见闻和今晨的兴致。
茶壶咕嘟作响,话题也煮沸起来。从河上游新发现的钓点,到菜市场涨了五毛的青菜;从孙子月考的数学题,到北约又闹了什么笑话。他们时而争得面红耳赤,时而笑作一团,偶有沉默时,便齐齐望向河面——一条货船正鸣笛驶过,拖出长长的波纹。
这些对话从无主题,却暗藏玄机。老周说“东门桥墩下出了青虾”,次日必有几人扛竿试探;李奶奶抱怨“腰疼贴膏药不管用”,下午石凳上就会多出几副偏方。他们不干涉彼此家事,却总在需要时恰如其分地递上一把伞、一盒药、一句“我认识个老中医”。
梅雨时节,河水漫上第三级石阶。老陈踩着湿滑的青苔擦拭桌椅,嘟囔着“明日怕是要歇了”。结果次日天未亮,老周竟扛来半车砖头,赵老师提着水泥桶,几人闷头忙活两小时,硬是砌出个半米高的防水台。刘婶挨个递姜茶时笑骂:“一群老倔驴!”无人说谢,只听见老周响亮地呷了口茶:“这砖砌得歪了三分。”
最热闹的是冬至日。搭子们凑钱租了条篷船,红泥小炉煨着羊肉锅,船头挂起旧灯笼。酒过三巡,老周摸出竹笛吹起《渔舟唱晚》,李奶奶以筷击碗相和。夜雾漫过河面时,不知谁忽然说:“明年这时候,一个都不能少啊!”笑声顿了一瞬,复又更响地炸开,混着热腾腾的白气融进夜色里。
这些临河搭子,大多不知彼此完整名姓,却熟知对方喝几分烫的茶、何时该添件衣裳。他们从不过问“你年轻时经历过什么”,却在零碎拼接中知道老周失过一条船、赵老师丧偶十年、刘婶的独生女远嫁北欧。河水带走了他们青春里的惊涛骇浪,只留下温吞的涟漪,在这些无需多言的晨昏里轻轻相撞。
暮色染紫水面时,人群渐渐散去。老陈收拾着残留的瓜子壳,忽然抬头问:“明天可是要降温?”正欲下台阶的老周摆摆手:“带好你的老棉袄!”——这便是临河搭子们最郑重的告别。